连下了几日的雨，不打牌的几个小老头聚在黄老倌屋里闲聊。“才鱼子”得意中无意露了口风，说他六十岁后，不仅领了独生子女补助，还领了五保户钱。“才鱼子”夫妻没有生育，带了一个丢到他家门口的月窝里的毛毛。现如今，带的女儿已经成家，嫁到了怀化。

说者无心，听的却有意了。张老倌心里很有点不平。他们夫妻现在也只有一个女儿。女儿是堂客的肚子从四川带过来的，这个全村都知道。后来堂客给他生了一个蠢宝崽，崽长到十一二岁大冬天跑到外面冻死了。张老倌六十好几了，支书老弟“才鱼子”可以享受两项政策，他张老倌挨着支书住，一个政策也冒享受到。

下午，张老倌到了齐支书家。张老倌说了自己的想法，村上可否让他吃五保，或者，享受独生子女补助。齐支书连连摇头，说他不够政策标准。第一，他有女儿，不能吃五保，第二，他之前有崽有女，崽现在只是不在了，不能算独生子女。

张老倌一见齐支书提政策标准，语气很有点不好。“莫跟我讲政策！你屋里老弟，又吃五保，又吃独生子女补助，这是么子政策？我为什么不能吃？”

张老倌一个老实人，竟敢当场揭他的底，齐支书不禁火了，蛮横地说：“村上所有的人都吃得，就是你吃不得。”

“那我到乡里去！看看到底哪个吃得吃不得。”张老倌也来了脾气。

“你这是要告状呀，去告吧。告到乡里我也不怕你。”齐支书拉下了脸。

张老倌小时人称“苕坨”，平时蛮好讲话，若发起了苕气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年纪老了后，他脾气柔和了许多。今天齐支书的话，激起了他的苕气，骑了摩托车就去了乡里。

“崽呀，你去告么子状？老话讲，饿死不做贼，气死不告状。几个老百姓告得赢当官的。莫告状冒告出名堂，反得罪了支书。”得知儿子去乡里告状，张娭毑拄着棍子来劝崽。

“得罪就得罪！我怕杂鬼。又不是以前搞集体，怕他不算我工分，”张老倌气愤地说。

得知张老倌去乡里告状，有人在后面点火。“告好！有么子好事，都只有他齐家弯里的份。以前他屋里弟兄五六个，屋里父母还吃低保。现在是政策紧了才取消了。”

只有黄老倌息事，对他说，“算了，你几十岁的人了，争么子。你们都是挨邻伴舍的，早不兑面晚兑面，兑了面，不好。”

“人争一口气，你不晓得支书当时那口气，好硬。如果他当时给我低一下下气，讲几句好话，我哪里会告呢。”张老倌也实话实说。

一个星期来，齐支书开着小车进进出出院子，好像冒发生过事一样。张老倌不免在心里暗想，只怕镇上纪委办公室那个自称纪委书记的年轻人撮了他。那个年青人比他女儿还年轻些，态度倒蛮和气，讲话斯斯文文，在纸上做了记录，还说会认真处理，半个月再给他答复。如今这都十多天了，屁动静都冒得。看来娘老子讲对了，饿死不做贼，气死不告状。这次告状告输了，组上人笑他都是小事，只怕才鱼子越发会在他面前显摆，不晓得要听好多空话。

半个月后，就在张老倌对他的告状不抱希望的时候，纪委那个年轻人请张老倌到村委会参加会议。会议宣布，经查实，齐支书弟弟领养了女儿，不符合五保户申请条件，取消其五保户待遇，并退还先前所领。张老倌崽死后夫妻没有再生育，可以算独生子女家庭，可以领取独生子女补助。另齐支书工作上循私情，暗中为弟弟违规操作，已经被立案调查。

会议室里，齐支书起先见了张老倌，笑眯眯的，脸上没有了那天的蛮横，分明有一种讨好的神情。听完处理结果后，齐支书脸阴沉沉的。要是才鱼子听到了这个结论，只怕脸会拉得一尺长。

状告赢了，张老倌也算是出了一口气了，他发现老一辈的那套古话不灵了，新时代就是新时代的样子，为老百姓排忧解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