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岁末,我随16位老战友一道,转隶监察委。
离开一个曾经以为要厮守一生的单位,内心的失落五味杂陈。转隶前一天下班时接到开欢送座谈会的通知,当晚躺在床上,入职检察院以来的片段在脑海里放起了电影。从偶然看到检察院招考信息到提十几本书回家备考,从自考法学学位到通过据说是天下第一考的统一司法考试,从公诉、反贪、侦监、控申、人民监督员办公室到预防,在这些业务部门腾挪辗转,自己也从门外汉成长成了业务骨干。屈指算来,已是20多个春秋,人生最美好的年华,都在这里度过。
记得入职的第一案是一起县长助理吴某某徇私舞弊案,我作为书记员,负责制作阅卷笔录。在办理案件过程中,感觉周围有一张巨大的压力网笼罩着,很多人似乎忌惮着嫌疑人的特殊身份,都不愿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。随着对案件证据的全面了解,我对案件的总指挥和参与者、省院一位即将退休的女检察官的敬意油然而生,谁都不知道她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和挑战,才把这个案件定下来并最终由法院判决定罪,因为那时候的渎职侵权案件极少有起诉到法院的,更别说对象是一位极具反侦查能力的同行。虽然这个案件最终由上级院指定管辖而移送他院审查起诉,如今我也记不清这位长者的容颜,但她却在我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,那就是,要像她一样,做一个刚正不阿、敢于碰硬的学者型检察官。
于是,那个初入法律职场,毫无法学背景、分不清间接故意与过失、不时闹点小笑话、偶尔被同事耻笑的小白,开始埋头苦学法学理论,不耻下问,虚心请教,啃下了一本本大部头的法律专业书籍,拿下了法律本科文凭、学士学位,并高分通过了司法考试,工作岗位也在几个主要业务部门之间变换。一圈不同的岗位轮下来,不仅熟悉了办案流程,也积累了比较丰富的实践经验,能够独立承办不同的案件,并先后参加过省市级侦查监督办案能手比赛、公诉人团体论辩赛并获得几个奖项。自己的状态也像打过鸡血一样,从来不知道疲倦是什么样子,因为在心里,感觉终于找到了自己钟爱的事业,她不仅带给我成就感,也带给我自豪和归属感。都说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是幸福的,我想说我享受到了。
人常说,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。那一年4月,草长莺飞的时节,我和同事经营了两个多月的一个受贿案件线索基本成熟,准备收网“捕鱼”。上午顺利地传唤来了一名犯罪嫌疑人,准备吃过午饭去蹲守另一名犯罪嫌疑人,可就在单位的大门口,我和办案组的另一位女同事双双被一辆高速逆行的摩托车撞飞。我俩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,更惨的是,我昏迷了一周才醒来。
出院回家时,小区的紫薇花恣意怒放,初夏的阳光和煦又温暖,我的人生轨迹却从此改变,由原来宣称不知道医院大门朝哪边开的“女汉子”,变成了怕风、怕吵、怕冷、敏感又多疑、常常头痛到撞墙的“林妹妹”,进医院就跟进自家客厅似的,抬脚就去了。在修整了一年多,感觉实在闲得心慌和无聊的时候,我主动申请调岗,由控告申诉科调整到了人民监督员办公室,同时负责调研工作。当时的领导和同事给了我极大的关照,还特别迁就和包容我。我任检委办秘书,全体委员冒着盛夏的酷暑不开空调陪着我熬;我做调研,领导不忘交代一句“不要着急,慢慢来”;我完不成规定任务,同事们抢着来帮我。都说你是家里的半边天,缺少了你家就不再完整;其实在单位,你依然是不可或缺的一分子,你的身边同样不缺友情与关爱。
大概是这些年码文字有些小收获,先后在检察日报、正义网、湘检网等中央及省市级媒体上发表了一些信息和调研文章,领导把我调整到职务犯罪预防科从事预防调研。我感觉这个岗位特别适合自己,心想就这样干到退休,哪怕以“员外”的身份,也是极好的。没想到,突然传来了国家监察体制改革的消息。一开始我以为,改革嘛,都是慢慢来的,试点几年,我也差不多退休了,干我何事?哪晓得,这次改革,雷声大,雨点也来得快,放佛一眨眼就到了眼前。
去不去监委,相信每一个面临转隶的人员都有过无数的论证与思考,于我而言却是一种纠结与徘徊。十几年前,我就期待过,国家可能会像香港设立廉政公署一样,整合纪检监察机关、公检法的反腐败力量,组成一个高效、统一、权威的反腐败机构,形成反腐败的“铁拳”。所以,当监察体制改革的消息乍出,心里便漾起了阵阵涟漪——这一天终于来了。
是做一个时代的见证者还是参与者?如果是年轻人,是很容易做出选择的,当然是去中流击水、浪遏飞舟。可我已是奔五的年纪了,向左,是抱孙子、跳广场舞、种菜养生的退休队伍;向右,是朝气蓬勃、磨刀霍霍再出发的反腐中坚。就算不顾及身体,想到年龄也该放弃吧?可一想到这么好的机会,而且是今生最后一搏的机会,就这么让它溜走,实在是不甘哪!于是,在反复思考及征求家人意见后,我选择了和小伙伴们一起转隶。
我不知道前方的路会怎样,但知道我的初心仍在,恰新年,整装再出发。或者今后的岁月里,有挑战,有失败,有迷惑,有感伤,但是,前进的路上,不会孤单,因为这里有严谨敬业、作风过硬、纪律严明、敢打硬仗的100多位兄弟姐妹。欢迎仪式上,我听到监察委刘主任深情地告诫大家说,今天开始,我们就是一家人,不要再说“我们纪委”“我们检察院”这样的话,要相互理解,彼此尊重,真正实现思想融合、感情融合、工作融合。是的,今后,有家人的帮扶提携,有家人的榜样引领,有家人的鼓励陪伴,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?就这样轻装出发吧,也许我这棵老树还能发两枝新芽。
新年新气象。到监委上班十几天了,转隶的小伙伴在一起交流,有人表示欣赏我的勇气,我则好奇两位70后放弃法警待遇的牺牲精神,聊到最后发现,其实大家都是源于“真爱”,源于对侦查工作那份割舍不下的情节。我的感觉和小伙伴一样,转隶,只是换了个岗位,虽然有新的业务,也有新的挑战,但终归还是原来的战场,还是熟悉的味道。